雨瘾者 他的名字叫陈默，人如其名，孤言寡语，性情古怪。这是我对他的最初印象。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是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室友。我们就读的高中在市里还算排的上号，偶尔会从下属乡镇里招进来一些学习不错的学生，陈默就是其中一位，他的入学成绩和我一样，而我这样“玩世不恭”的人，就自以为是地给他打上了一个类似的标签——简单来说，即我认为我们一样只是付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努力，就能来到这个学校，然后继续且走且欣赏地惬意度日。 由于各种意义上的朝夕相处，所以他的往事，对我而言来说仍历历在目。他生人勿进的模样让班里人着实对他没什么印象，他好像只有那两件衣服和一双球鞋，虽然谈不上土气，但看多了确实是满审美疲劳的，但他会经常清洗，倒也没什么味道。除此之外，每逢下雨经常看到他淋得浑身湿透也不愿意撑一把伞，而他不擅交际的样子一般也没有人主动邀请他共处一伞，至于他每天吃饭吃些什么，喜欢吃什么零食，喜欢去哪玩，有什么擅长的运动，或是他藏得很紧，或是我们从未曾注目，竟对此一概不知。 某次应付学校查寝，我们寝室竟被指控物品摆放杂乱，探风回来的舍友抱怨道说居然会栽在不知道哪个缺德学长塞到床底下的破伞上，我们七嘴八舌地各骂上两句解解气，然后瞧着那认领回来那把害人不浅的旧伞——伞布伞柄上的灰尘里三层外三层蒙着，手一碰就会留下一处明晰的爪子印，甚至还有两处断裂的骨架后，纳闷的我刚想开口，却发现不远处的没有凑群过来而脸色却变得发青的陈默，他的目光正死死盯住我眼前的这把伞。我那不怎么爱转的脑子再迟钝也该明白怎么回事了。 在室友们狠狠地开完批斗大会后，我把伞撇了下来，在晚饭之际，我寻个机会偷偷跟在他的身后：低调地买了两个馒头，小跑到远离餐厅、校园的一角，四下张望确认后，从怀里掏出一包已经开过口的咸菜。我注视着他卖力咀嚼着馒头很是费解，左脚尖勾着后脚跟来回打了三四个旋儿，最终还是发觉不妥，然后打消了某些念头，悄悄离去。 我找了个袋子将伞仔细包裹，然后寻了个单独见面的时机将伞还给他，虽然他也开始矢口否认，但在我再三承诺不会外传，或许也是他在心中很久想找人倾诉了说不定，他一一答复了我的问题：自诩雨瘾者的他，不过是害怕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贫穷，那把破旧伞是他母亲给他的，但实在太过于破旧，着实让人拿不出手；县里的补助是有的，然而家庭远比他更需要这笔钱，以至于他每个星期仅能为自己撇下50元来吃饭，只有扼杀自己的一切爱好和口欲。奖学金?他苦笑着说，市里边的竞争远比乡里惨烈，课本上的知识是不够的，缺乏基础教辅资源的他穷极所能却只能达到这个学校的平均水平。 贫穷是天生的罪过，是他一生想要摆脱的枷锁，他如是言道。为什么不试试申请助学金，我想起两天前刚刚开始评选的助学金资格，向他提醒道。他摇头，然后道出了让我身心俱震的话：“在这个学校中普通成绩的我根本没有资格接受补助，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样看我。” 我忽然想起前两天班级奖学金评选现场的闹剧，穿着一身名牌，浑身上下都是耐克、阿迪达斯，足以抵上班主任两个月工资，却依然在笑闹中走上讲台参加评选，只因他是班级的前三名，而其他的评选者家中也绝对谈不上缺钱……这里几乎没有人真正需要它，助学金俨然已变质成了奖学金。 他试图披上伪装想让自己能够普普通通走完这一段路，但他其实完全不需要伪装的，他口中所谓的城里人也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偏见，人和人之间一定是可以相互理解的。我劝说他去试着拿下那笔钱，这笔钱虽然不算多，但起码一定能改善改善伙食并买上一些教辅资料…… 在得到他的默许后，我动员了几个室友，也主动找过班主任解释过情况，老师在悄悄传唤他了解了情况后，助学金的事就很是便捷地给敲定下来，我们想要保护他的自尊也一直很有默契地没把事情放到台面上来，但其实全班同学都心知肚明。 若说起他的勤奋，这确实让我自愧不如，我们替他借到了一些学长们的教辅材料，并经常麻烦他来为我们讲题，其实倒也不是不会，这样做可以让他更能融进我们的圈子里。 虽然有这样的预感，但我们还是发现他在领到助学金之后就悄悄地寄回了家里补贴家用，伙食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改善，但学校的物价确实也不是多便宜，并没有像乡下中学那样推行便宜的午餐，我们哥几个就商量均摊一下他的伙食费，只是他那“臭脾气”死活不要，只得逼着我们“道德绑架”了一下班主任，向他表明了我们愿意出钱让他能拿到教师餐的午餐票，有老师出面的话，说不定他能够更加容易接受别人的帮助一些，老师在赞许我们互帮互助、扶危济困的品质后，也主动接洽陈默为他申请了每日一顿教师餐。 这个来自宝天曼深山的小伙子，他的勤奋与争气是我所难忘项背的，一度在年级拔得头筹这个男孩走出了深山。前些日子的电话中，我听到了许久未曾领略过的爽朗笑声，声声感谢中我们回望过去的友谊，他始终牵挂着母校和我们这群曾经为他带来过温暖的兄弟姐妹，他在陕西师范中继续优秀着，承诺、并用余生回报这个改写他命运的国家……